至死是少年并非万能。
《四海》的故事内核很简单:男孩是怎样成为男人的。
在美国垮掉的一代以及同时代的文学小说中,经常能找到这类故事的影子,通常的故事模式有两种:
第一种:主人公是迷茫、混乱的,遇到了许多无法理解的事情,于是他上路了,无目的地寻找某种真谛、顿悟,也在这一过程中成长。(类似的小说有《在路上》《麦田里的守望者》。)
第二种:主人公原本生活在伊甸园,但因为某个事件,生活轨迹永久地改变,男孩被迫长大为男人,永远告别了青春。(比如JD塞林格《九故事》的几个短篇中,帮助主人公完成长大这一过程的事件,往往是二战。故事的重点在于描写战后主人公回归日常生活后的不适感、虚无感、无助感。JD塞林格甚至借角色之口发明了一种香蕉鱼,这种鱼一旦游到洞里吃香蕉就会变得太胖,再也游不出来——意指永远回不去的青春年少。)
这两种故事,是不是都很有韩寒那味?
《四海》的故事模式明显是第二种,电影中尹正的死,正是逼迫主人公长大成人的冲突事件。
这一突兀的死亡,虽然引发很多吐槽,但实际上正是这个情节塑造了戏剧的荒诞感,使电影达到了极高的文学性。
但《四海》的问题在哪呢?
问题出在后半截,电影变得太具象了,具象到小蛮腰都明晃晃地出现在银幕上,但却不够写实。
别忘了观众们是有生活经验的,看到小蛮腰就不免想到自己的生活,听到了车水马龙,闻到了人潮涌动,感受到了焦虑困窘。电影前半段塑造的那种幻化的精神原乡,梦境般的故事文学性,一下子就被戳破了。
当画面已具象到小蛮腰,情节又拍不出普通人的写实日常,就肯定无法引起观众的共鸣。
刘昊然和刘浩存一系列的城市奇遇,包括不懂含早、汉堡藏项链等等荒唐事,都无法让观众感同身受——有种年终奖不给真金白银,发了一朵幼儿园小红花的感觉——谁没受过城市的苦,大家都是996过来的,你给我看这个?
为什么无法做到写实?我觉得,韩寒无法与自己和解,更无法正视世俗的成功。
韩寒的几部电影,都带有自传的性质。《四海》更是完整地刻画了小镇青年到城市立足的过程。而且《四海》还有关于成长之后,关于功成名就之后的反思。
当我们变成讨厌的大人之后,我们该如何思考?韩寒给出的答案是:向上爬太俗气太虚伪,只有回到伊甸园才是永远的少年。
不得不说有点何不食肉糜。
电影中,与刘昊然形成对比的是黄晓明:
刘昊然,无奈之下做了冒名顶替的车手,即使有了在城市立足的起点,也要回到小镇像少年啦飞驰——很真诚。
黄晓明,宁愿在大城市做个修塔的,在小镇面对所有人装逼,也要不断苦逼向上爬——很虚伪。
然而电影中对于黄晓明的嘲讽,其实无法让观众共情。谁不想回到青葱岁月,谁不想回到无忧无虑?但很多时候,修塔也好爬塔也罢,内卷也好虚伪也罢,都是迫不得已的。
那时我们有梦,关于文学,关于爱情,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。如今我们深夜饮酒,杯子碰到一起,都是梦破碎的声音。——北岛《波兰来客》当身为小镇青年的观众们踩着碎玻璃,无奈告别青春,做了一个格子间PPT纺织工,接着被疫情困在大城市,花了100多块电影票图个乐,却被韩寒教育说:不要那么世俗,你们以为爬到了塔尖,实际上就是个修塔工人。即使飞跃珠江,也比不上海边骑摩托。看看我,至死是少年。
是不是太凡尔赛了?
该如何反思青春与成长?姜文的自传体电影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中的处理就比较好。
电影的最后一幕,功成名就的马小军一行人,坐着加长林肯,叼着雪茄,行驶在柏油马路上。车窗外,居然看到以前院子里的傻孩子在路边骑木棍。
大家冲他喊古伦木,古伦木,期待他像小时候那样默契地回一句欧巴,完成一个孩子间的小小仪式。
然而出乎意料的是,望着西装革履、香车宝马的一群人,傻孩子愤怒地回了一句傻逼!
一句傻逼,隐含了姜文的自嘲,也把所有人点醒。有些路是无法回头的,至死是少年并非万能。那些毫无意义又刻骨铭心的青春岁月,已经一去不复返。
是的,无论我们是谁,我们都永远地告别了青春,我们都义无反顾地成为了傻逼。
这也是时间所带来的的最公平的结局。